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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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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

濃雲低垂。

寒風吹拂入宮闈, 帶來簌簌雪花。

曹壽等候在殿外,遠遠瞧見謝斂一行人走來,便不顧阻攔朝前疾步而去。他如今已然登基為帝, 不比從前, 身後便綴著不少人。

“含之。”

“回程可還順利?”

謝斂整衣叩拜,被曹壽先一步扶起來。曹壽牽著謝斂的衣袖,上下打量了他一遍, 方收斂了唇邊的笑意。

“一切都順利。”

聽到謝斂如此說, 曹壽松了口氣,“此行多虧了你。”

自裴農死後,狄人便無所顧忌,河東的戰事便頻頻傳來敗訊。若是謝斂沒有解決河東的麻煩, 只怕他這皇位, 也坐不穩。

比起曹壽的如釋重負,謝斂倒是面色平靜。

他一面走,一面向曹壽交代重要的事。

等到夜幕漸漸垂下,謝斂才終於將大事說了一遍。曹壽此時聽得腦子昏昏沈沈,卻又心潮澎湃,忍不住點頭。

這簡直是他做得最正確不過的事了!

“天色已然不早了, 臣明日再遞奏疏……”

曹壽驟然醒過神來, 回眸看一眼窗外天色,忍不住道:“是不早了,不如含之便留在宮中歇息吧。”

謝斂擱下手中茶盞, 意味不明看他一眼。

曹壽被看得怪不自在的。

“內子恐怕在家中等著,恕臣不能留在宮中。”謝斂緩緩道。

這話叫曹壽眼皮子一跳, 不由有些感慨,這對夫妻倒是情深義重。謝斂前往河東調兵時, 宋矜便擔心他忌憚謝斂,為謝斂求來丹書鐵券。

如今謝斂回來了,便心心念念惦記著家中的妻子。

曹壽不由說道:“難怪你一來便撿著重要的跟朕說,是早就想要回去了吧?”

謝斂輕咳一聲,淡淡垂睫。

“那你早些回去吧。”曹壽朝著內侍揮了揮手,讓對方給自己揉揉聽得發脹的太陽穴,一面瞥向謝斂,“不過,我記得你們倆不是和離了麽?”

燈下的青年面不改色。

他清雋得山中青松,風雨不為所動。

“能和離,自然能重新成婚。”謝斂如此說著,整袖起身行禮,“陛下早些安歇。”

曹壽驀地一挑眉毛。

好奇,十分好奇。

怎麽說呢,謝斂這人,冷靜、克制,按道理不該沈溺於兒女私情中的。但眼下這模樣,瞧著倒像是樂在其中。

“說起來,當年宋娘子嫁給你的時候……”

曹壽自覺有些戳別人心窩子,饒是如今已經貴為九五至尊,在謝斂面前仍有些心虛,不由多看了謝斂一眼,“沒辦婚事吧?”

謝斂正起身的動作一頓。

曹壽立刻道:“朕覺得,不如補辦個婚禮”

見謝斂沒有拒絕,曹壽便知道有戲。當年他雖然在嶺南,謝斂的事情卻也知道一些,彼時他被流放嶺南,尚且是戴罪之身……

只怕不僅沒有辦婚禮,

更是在生死存亡之際。

這麽一想,曹壽不免有些可憐謝斂。

只怕那時候,身邊唯一願意對他好的人,只有宋娘子。

“朕便作為主婚人。”曹壽越想越覺得可行,忍不住盤算起來,“含之,你覺得如何?”

但曹壽也知道,謝斂素來低調簡樸,未必願意大張旗鼓做這樣的事情。然而眼前的青年略作思忖,卻並未拒絕。

曹壽便直接道:“那此事就說定了!”

謝斂看他一眼,“多謝陛下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曹壽高興起來,也不想著留宿謝斂了,“你回去與宋娘子說一說此事,正好你們夫妻許久未見,正可以敘敘舊。”

謝斂起身行禮告退。

策馬穿過長街,一直到謝家門前。門前點著燈籠,門外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,女郎手提燈盞,面容隱約。

謝斂無意識收緊了握韁繩的手,視線不動聲色落在她身上,喉間微微發緊,語調卻有些輕,“沅娘。”

女郎快步朝他走來,衣袂拂動。

暖黃燈光照在她身周,連頭發絲都折射出柔軟的光華,面容都有些模糊。

“謝……”她微微抿唇,濃長的眼睫輕顫一下,“郎君。”

謝斂翻身下馬,接過她手裏的燈籠。

他解下肩頭鬥篷,搭在她身上,不著痕跡握住她的手,“手這麽冷,一直等在外頭?”

宋矜指尖一顫,任由他牽著。

心思卻有些恍然,口中卻只道:“備好了飯菜與熱水,便等郎君回來。”

仆從見兩人喁喁私語,攜手而行,不覺悄然退下,留下這對夫妻彼此訴說經日未見的思念。

兩人相攜穿過長長的廊廡,一直到後院。

屋內備好了飯菜,此時正熱著。

謝斂坐在桌案前,沒有執箸,反而是給自己倒了一盞酒。他喝了杯中辛辣的酒水,視線落在宋矜身上。

等到再要倒酒,手腕便被溫涼的手指抵住。謝斂擡眸,便對上宋矜的眼,女郎溫聲道:“一路奔波,少飲為好。”

謝斂擱下手裏的杯盞。

他問:“你可有事瞞著我?”

宋矜看他一眼,反而道:“郎君這話,便是已經知道了。”

謝斂當然知道。

她為了向曹壽要一則丹書鐵券,竟然親自去了一趟楚州。

楚州先是發了洪澇,又是疫癥,並不安寧。她孤身一人前去,既要顧好自己,又要治病救人,絕不會簡單。

但眼前女郎風輕雲淡,仿佛那是什麽再簡單不過的事。

“下次不要再為我冒險了。”謝斂垂眼瞧著眼前的女郎,如一只斷了線的風箏,終於被牽絆住了般,握住她的手腕,“楚州大疫,十室九空,若你……”

女郎微微靠近他,輕聲道:“我知道有人記掛著我,自然會萬事小心,郎君不必做那樣壞的猜測。”

謝斂看著她。

她又道:“望此後,郎君也要珍重自身。”

宋矜有時候覺得,謝斂是為了別人活著的,獨獨沒有為自己活著。他能為了當權者和新政死而後已,卻從不為自己考慮退路。

她希望謝斂能好好活著。

不光只是背負著前輩的使命,也該為自己活著。

但這些話,她是無法對謝斂言明的。

“自然。”謝斂道。

宋矜還要再說些什麽,便聽他又道:“沅娘,我們補一個婚禮吧。”

這話叫宋矜微微一楞。

其實兩人從前的婚禮,實在有些倉促和兒戲,但時過境遷,她倒也從未想過要補辦一場婚禮。

何況,她少年時就不曾想過要嫁人。

自然對婚禮也沒有什麽期待。

但如果是她和謝斂的話,重新補辦一場婚禮,倒也……倒也未嘗不可。她喜歡謝斂,想要與他一生一世。

宋矜略作思忖,輕笑:“好。”

謝斂眉心舒展開,牽著她的手沒有松開,視線落在她的面容上,略頓了頓,克制地移開。

“但是……”宋矜擡眸看他一眼,有些不好意思,“也要宴請旁人嗎?”

兩人已然成親,再辦一場婚禮,總覺得有些古怪。

“自然。”謝斂道。

聽他如此說,宋矜只好點點頭。

雖然她少女時期沒有期待過嫁人,但嫁給謝斂以後,有時候倒也有些可惜。女子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婚禮,她卻在自己尚且懵懂時,囫圇走向謝斂。

“我備好了熱水。”宋矜見他擱下筷子,便起身交代了仆從去準備洗沐物品,轉而看向謝斂,“郎君早些安歇。”

謝斂仍坐在燈下。

他擡眸道:“你去哪裏?”

宋矜腳步一頓,如實說道:“天色不早了,我先去休息。若是郎君還有什麽要準備的,可以告知於我。”

青年濃長的眼睫低垂,摩挲手中杯盞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道:“不急。”

宋矜微微一楞。

謝斂松開握著杯盞的手,視線落在她面上,緩緩道:“許久不見,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與我說?”

“我……”宋矜倒是有些話要和他說,但真見了面,卻又無法啟齒,乍然聽到謝斂這麽說,便有些說不出的赧然。

“你若沒有話與我講,我卻有些話想要與你細說。”謝斂道。

青年眸子漆黑,燈光下倒映出別樣的色彩。

宋矜不得不頓住腳步,輕聲道:“郎君想要說些什麽?”

不知為何,宋矜的心跳不覺快了起來。

謝斂眉心輕折,略沈默片刻,溫聲道:“我有些想念你。”

宋矜楞在原地。

她以為謝斂是從不會剖白自己的人。

“我……”她眼睫撲簌,想了想還是看向他,“我也十分思念郎君。”

寒風吹得窗戶紙呼呼作響。

宋矜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的無措,立在原地,視線落在謝斂身上,而謝斂卻遲遲沒有開口。

尋常人家的夫妻,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?

她略作踟躕,走到他身邊坐下來。

什麽也沒有說,她只是坐在謝斂身側。室內燭火搖曳,屋外寒風嗚咽,兩人隔著淺淺的距離,什麽都沒有說,卻又像是什麽都說了。

“沅娘,你是當真願意與我做一輩子的夫妻嗎?”謝斂問。

宋矜下意識當即道:“我自然……”

“不要如此快回答。”謝斂打斷她,黑沈沈的眸子裏藏著覆雜的情緒,“你應當知道,若是與我做了夫妻,若日後再遇到從前那樣的禍事……”

“我從前不怕,難道今後便會害怕?”宋矜擡眸看他,微微一笑,“謝先生未免將我看得太過於膽怯了些。”

謝斂沈默片刻,“抱歉。”

“我願意與你做一輩子的夫妻。”宋矜伸手握住他的手,嗓音微微哽咽,“禍福相依,誰也不要想著割舍誰。”

謝斂眉間微微蹙起,凝眸看著她。

他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她,喉間微顫,卻始終沒有抽回被她握著的手。人便是這樣,總是會有私心,會有割舍不下的人。

“不會再有禍事。”謝斂道。

他擡手揩掉女郎面頰上的淚水,“沅娘,我既然要做你的夫君,自然不會將你處於險境。”

女郎擡起臉看他,眸中含淚,卻又認真點頭。

她的模樣看起來可憐可愛。

謝斂喉間微顫,下意識想要避開視線。然而她驀然松開了握著他的手,謝斂下意識捉住她的手腕,自己都有些恍惚。

“含之……”

她像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,怔然瞧著他。

謝斂眸色幽深幾分。

在宋矜尚未回過神來前,他俯身輕吻下來。

宋矜一時之間僵著肩膀,只覺得這個吻格外輕柔,對方落在她腕間的手指卻在收緊。她吃痛,下意識一顫,想要掙脫開來。

對方的吻便變得深入起來,捉著她手腕的手按住了肩膀。

宋矜退也不是進也不是,微微仰面,只覺得呼吸都變得不順暢,肩頭輕顫著想要躲開。

對方似有察覺,擡手扶住了她的後腰。

宋矜眼睫撲簌,呼吸急促,額頭都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,卻又憑借著本能配合謝斂,心口卻越跳越快。

她以為謝斂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。

但現下……

也太不克制了些。

宋矜靠在他懷中,氣喘籲籲,有氣無力。不知過了多久,謝斂才終於松開她,卻並未拉開距離。

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,揉散的鬢發垂落在兩人衣襟上,呼吸交纏。

“沅娘,不要再想著離開我。”

“此生此世,你是我唯一的妻,好不好?”

宋矜對上他的眼睛。

青年眸子黑沈,如深潭般不見底,神情卻無比認真。

“我不會離開你。”宋矜下意識伸手扶住他的肩膀,面容認真起來,一字一字道,“此生此世,我與你白頭偕老。”

謝斂垂眼看著她。

片晌,再度落吻在她面上。

-

謝斂剛剛回京,其實要忙的事情極多,卻沒有耽擱婚事。他請了曹壽作為主婚人,帖子下發到京都各家顯貴中,整個婚禮便無比隆重。

按著規矩,新婚前不得見面。

宋矜便按照規矩,暫且搬回了宋家住著。

趙夫人得知這件事,心裏也高興,讓宋閔去書院休了假。宋矜好不容易待在家裏,和家人待在一處,心情自然也好。

他們一家三口,一起去給父兄燒了紙。

將沈冤昭雪之事一一告知亡靈,又見墳前有不少受過宋家恩惠之人留下的祭品,才稍稍寬慰。

告慰亡靈過後,家中便忙碌起來。

趙夫人原是讓宋矜自己繡一繡蓋頭,待到女兒一拿起針線,這才想起來,宋矜多病這麽多年,自己倒是從未讓她碰過針線。

不得已,找了繡娘連夜趕制。

宋矜沒有了繡蓋頭的活兒,反倒閑散下來。

等到趙夫人忙得回過神來,才想起一件大事,急匆匆地跑來問宋矜:“我瞧你與含之倒有些生疏,可圓房了?”

宋矜捏著手裏的醫術,垂下眼睫。

在母親的視線下,不得不如實說道:“不曾。”

她在嫁給謝斂時,便與他約定了,等日後他回到京都便和離。謝斂是君子,既然知道她下嫁是權宜之計,縱然給她做妻子的照顧,卻又從未真的行夫妻之實。

“難怪……”

趙夫人雖有些吃驚,心下卻對謝斂多了幾分好感,知道謝斂是當初並未將這樁婚事當真,是不打算拖宋矜下水的。

“阿娘也猜到了幾分。”趙夫人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,塞到宋矜手中,“含之性子太過冷淡,你也不能全等著他主動,該會的也要學一學。”

宋矜微微蹙眉,臉頰有些發燙。

趙夫人已然站起來,轉身出去了。

屋內沒有旁人,宋矜遲疑片刻,還是將小冊子攤開。瞧見裏面直白的內容,她猛地閉上雙眼,等了會兒,還是草草看完了。

阿娘說得倒也未嘗沒有道理……

謝斂性子這麽冷淡,若是她什麽也不懂,搞不好又要繼續“相敬如賓”下去了。

可……

可這個真的有些……

宋矜臉頰越發滾燙。

她將小冊子撂下,長長吐出一口氣。

想到要和謝斂這麽正經的人做這種事,她更覺得自己不好了。宋矜在屋內來回踱步,腦子裏有些亂糟糟的,忽然有些後悔成婚。

然而此時後悔,必然是來不及了。

她不由想,當時候該和謝斂說些什麽。

越想,宋矜越覺得坐立不安。

她幹脆將小冊子一合,隨便塞進箱子裏,不去想這件事了。日子過得很快,一眨眼,便到了定下的吉日。

因為是帝王主婚的緣故,這婚事被民間四處傳揚,十分熱鬧。

天還不亮,宋矜便被叫醒。

來梳妝的喜婆拿梳子給宋矜梳頭,瞧見女郎雪白美麗的側臉,不由得聲聲誇讚。

宋矜順從地穿上嶄新的嫁衣,鏡中女子便從冷清羸弱,變得明艷動人起來。她坐在妝鏡前,看著自己面上掃上胭脂粉黛,漸漸秾艷。

她有些記不清自己上次穿上嫁衣時的模樣了。

那時太過倉促,她也太累了。

淋了好久的雨,又急急忙忙在城內城外來回奔走,好不容易坐下梳妝,便疲憊得睡了過去。

等到醒過來,便急匆匆被推到謝斂跟前。

她甚至來不及想一想。

自己新婚時的模樣,謝斂瞧著會不會喜歡。

如今熱熱鬧鬧的,鏡中的女郎雲鬢花顏,瞧著十分秾麗。宋矜聽到屋外的喧鬧聲,下意識握緊了手中扇子,心跳也變得快起來。

她如今這次,

是真的要嫁給謝斂,做他一生一世的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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